何为精神分析？——在四川大学的公开演讲
米歇尔·吉布尔
翻译：霍大同
记录：张海燕
前言：应四川大学学生会和心理协会的邀请，吉布尔先生于年9月28日晚7：00－9：30在四川大学逸夫科学馆为该校的学生作了一次公开的演讲。以下为吉布尔先生的讲演和当时现场问答的记录。
我不是撒谎的人，当我说她（精神分析）帮助了我，肯定是真的，当我面对这么多同学演讲，我只有接受，通过讨论，大家决定让我讲精神分析。我做精神分析几十年，我能讲点东西，但你们希望能从中获得什么，那就错了。
虽然我不知道精神分析是什么，但你们来这是对精神分析有了解。你们来这儿不仅仅是为了看我，要看街上多的是，显然你们对精神分析有兴趣，我想你们有对精神分析的观点和想法。
精神分析学家特别高兴每个人都能解释自己的问题。显然，你们每个人都会对精神分析有个想象，显然，也需要有点时间来理解你们为什么来到这儿听精神分析学家的演讲。
我也弄不明为什么我从法国来到这儿，对于我来说，这是长距离的一个移动，那么远到中国来，是精神性的一种工作。之所以有到中国来的愿望是我在35年以前做了个梦了，梦的内容是有一天到了四川。我到四川不是个旅游者，我花了35年的时间为了实现我的梦，我们不能太着急，必须有耐心。精神分析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必须有耐心。我花了很长时间学中文，所以现在面对着麦克风发音能更容易些。
精神分析就是学习另外一个人的语言，因此我从巴黎来这儿，我可以在巴黎学中文，但要说汉语进行分析，就要到China。对法国人来说，如果说确实存在另一种语言，那就是汉语。
我不是旅行者，但有些空余时间可以来这儿，我就骑着自行车到中国人多的地方，有很多声音震荡着我的耳朵，什么是精神分析？是他人有很多声音在你的耳朵里，正是这样，我们学习了别人的语言。（有人传递纸条上来希望布先生讲德国的精神分析传统，吉布尔回答说他的问题切断了他的演讲，如果人人提出讲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已经忍受不住现在的演讲了。）
这是个好问题，虽然我不懂你问题的目的所在，但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德国”这个词已经进入到我耳朵里。我想到的首先是精神分析的诞生，精神分析这个词是诞生于说德语的国家奥地利，德语是很特殊的语言，你可以不停地讲10分钟，但却听不懂，必须等动词的出现才理解他说什么。我能看出这和精神分析的关系：精神分析中你并不能第一次就理解患者的问题，必须长时间，有人认为弗洛伊德并不无功劳，只是让我们更有耐心一点而已；另外，我想到的还有奥地利人希特勒，掌握了德国权力，占领奥地利，制造很大的德国，屠杀了很多人，这里面有精神分析学家，烧毁了精神分析的书，这是五十年前的事。
尽管烧精神分析的书，杀精神分析学家，但仍然留下了很多痕迹，而后德国的精神分析学家很少，大量的到了美国，少数留下的去了死亡营，少数和纳粹合作。精神分析是纳粹的敌人。
思路被打断是种巧合吧。什么是精神分析？是我们不断讲，不断讲，而我们听不见，那么，精神分析的一个方法是让患者自己讲出冒出在头脑的想法和观念，此即自由联想。但在自由联想中患者并没有听见自己所说的。也许你们没注意这个问题，很多人并不真正懂自己所说的问题，花了很多工作试图对自己理解，偶而的精神分析学家可能听懂一些事情，当精神分析家听到患者需要的东西，就会出发声音，切断患者，以表示我听到了你听说的。在这样的切断下，患者从自己的症状中脱离出来。虽然你们可能觉得我乱说一气，我忘了带提纲，也无法看它。但我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精神分析不是在大学中创造出来，我想陈述一个事实，那就是精神分析是在大学之外发生的事情。
弗洛伊德之所以创造精神分析，是因为他听到痛苦的神经症患者的言说。神经症患者的痛苦是所有的医生束手无策的事情，为什么医生没考虑倾听患者的言说，弗洛伊德相反让患者说下去。
那时，弗洛伊德遇到一位中年妇女，得了歇斯底里的症状，弗做催眠术，亦用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她竟说你不要碰我，最好我自己讲，弗听了她的话让她讲出来。
弗洛伊德通过这样一个案例，推广到所有患者，听患者讲，倾听另外一个人的语言，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独特的语言，甚至在两个人沟通时也需要翻译者。如果没第三人，这两人是很难沟通的，很难想像他们能相互理解。
一个先生遇到女士，或女士遇到男士，相受，接下来睡觉做爱生孩子，所有的事情进行得很好，讲了自己的语言几十年，以为能相互理解，其实不然，20年时间当中，发现他们之间相互欺骗，为什么如此，就是因为没有翻译把他们的东西进行翻译，尽管是用同一种语言，两个人却不能进行沟通，必须通过第三者做翻译。第三者可能是精神分析学家，也可能是先生活女士头脑中存在的第三者，如果是同样的语言，如果能沟通，就不需要精神分析学家了。就是因为在同样的语言中不能沟通。
先生碰到喜欢的女士，正好是吃饭时间，先生跟女士说：“吃饭吧”显然这句话大家都理解，大家就坐在桌子边，但在法文中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吃饭，一个是讲话。警察让犯人必须讲话，我们能听到同样一句话，但含义全然不同，你们不能从简单的例子中看出如果没有第三者就很难进行沟通。
现在我很想唱一首歌：（吉布尔先生用法文唱国际歌）法文中，“把桌子上的脏东西全部扫除，坐到桌子上来”，有两层意思，既可以是坐下吃饭的意思，也可以是扫清桌子的意思，法文中就有这些文字游戏。我相信在中文中有很多多义词，比法文多得多，之所以需要精神分析学家，是因为法文中多义词太少，那么就需要翻译。也许中文的多义词太多，就不需要翻译。
我经常看中国人边说边笑，我想是多义词引起的言外之意引起的，当他们给我翻译过来后我并不觉得好笑，因为在法文中这些并不好笑。
在同一种语言中，存在着他者的语言，每个人这种语言都是独特的，如果不存在他者的语言，怎么解释梦的现象。你做着自己的梦，肯定是自己的语言，但你不懂，肯定存在着另外一个语言，是因为你说的话你自己并没有听见。
弗的理论并不是在大学中创造的，是从诊所中通过倾听心灵痛苦的人那儿创造出来的，那些在分析中倾诉的人并不懂他们自己的语言，需要精神分析学家们进行翻译。
二战以后，法国创造了一些东西，也许我稍微有些民族主义，在座的你们或多或少也有点，我非常高兴中国将在年举办奥运会，我确实很高兴，我不是狭隘的法国民族主义者，我买了中国纪念申奥成功的皮带。但我也有一点民族主义：拉康创造了的东西是弗所没有的，他们倾听的对象不同，弗倾听的对象是神经症，而拉康所倾听的是精神病院住院的精神病患者，精神病患者的痛苦与神经症是不一样的。拉康在医院工作而不是在大学使他创造出新的东西，这个中间有很重要的一点，每个精神病患者是独特的，大学强调共通性，抹杀独特性，没有大学就没有文明。某个人很不适应，就找精神分析学家，讲述自己的痛苦，精神分析学家倾听他的痛苦，精神分析就在这个时候创造出来。
大家对我的欢迎让我很感动，精神分析的工作非常私人化，在小小诊所倾听他人讲话。我并没有在很多时候在大学做讲演，因为我所讲的东西非常刺耳，爱情与性，即使在大学中讲性，也是从生物学角度去讲，甚至人们会介绍染色体、精子等概念。拉康在公众面前讲性的问题，这是很复杂的，也许翻译不能翻译它，拉康说没有“性关系”，我不知道诸位听到后有什么感觉，女人碰到男人自然会发生性关系，法国人对拉康的话很奇怪，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我和女人做爱是什么？法文中发生性关系的词有“往上打报告”的意思，第三个意思是物理学的意思，是说这个瓶子与那个瓶子有无相同的水。拉康说没有性关系不是承认人们无性活动，只是没有科学的数学的关系，没有任何一个科学可以解释他们之间发生的关系。
法国68年运动提出的口号，我们要做爱而不要作战，要战争就要科学，没有科学就没有战争，而做爱就不需要这些，科学、爱情、做爱、战争是不同的东西，没法比较。我不知道中国怎样，在法国总是男人先得到快感，所以女人会说希望再继续，男人的快感与女人的是不一样的，但并不是说女人没男人那么强烈，男人性快感与女人性快感是不可以比较和测量的。当一个人面对公众讲话时是向公众表达爱情，那你们可以继续，你们可以提出问题。
提问：
1、当一个精神分析对多个人进行多数分析时，他怎么不会忘记这些话呢？
纯粹的记忆是没有的，混淆是必然的，生活中经常把这个人看成那个人是常见的，一个被分析者经常把精神分析学家看成父亲，但这并不严重。
2、在法国，精神分析是不是已经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中？
在法国看精神分析学家已经是时尚，有段时期，所有人都去看精神分析学家，包括精神病学家，已经影响到人文科学、知识分子，无意识压抑的概念尽人皆知，已经扎根于法国社会各层。
3、原发创伤与继发创伤之间有什么差异？自由联想是不是很有效的方法？
技术性问题，不只仅仅一个方法，每个精神分析学家面对每个患者，方法都不一样，原发和继发肯定不一样。
4、您认为精神分析是使人失去自由意志力的一种系统训练吗？
这个问题很复杂，如果一个人很想杀一个人，让他的意志力减弱是应该的。
5、爱一个人和想和一个人过一辈子是不是一回事？
（吉布尔让听众回答）不是。
6、精神分析学家又怎么了解哪些是自己所说的，哪些是他们所说的，既然一个人听不懂一个人的话？
精神分析学家不寻找理解，偶尔地他能听到一些东西。
7、精神分析学家有障碍吗？他们自己寻求精神分析吗？
我无法回答，我不认识所有的精神分析学家，但我认识一个人很深，那就是我自己，但我无法讲我自己，显然我是有问题的，就跟精神分析学家讲自己，尽管我已经做了精神分析学家。
在此我讲一个故事，我特别喜欢成都，喜欢骑着车到处转，见到厕所，我去上厕所，只有两分钟的时间，我的自行车就被偷了，第二天我又买了一辆，我去听一位老师的讲课，下课后自行车又没了，车掉后我心里受到打击，把约会给忘了，晚上做噩梦，产生了被迫害妄想，想到是有人故意和我作对，去年呆了三周车没丢，因此，心里落差很大，我怎么脱离这个状态，我就给自己做分析，对自己说这不是有人要害我，又听别人对我说丢一辆车是很正常的，这样我才好了。
8、精神分析学家说我们学习他人的语言，这个语言与法语、汉语有什么不同？
难于描述，比如言外之意、语气，还有你是用温柔地还是用粗暴地语气说出，这里面是有差别的，每个人语气都不一样。
有位先生来找我做分析，说的是纯正的法语，有一天他说了一点带意大利口音的法语，我因此问他，结果他就说他曾经在意大利生活，父母亲是意大利人，所以虽然他生长在法国，但带一丁点儿意大利口音，是因为二战时纳粹在意大利的影响，使他全家迁到了法国，由此扯出了他的生活史和家庭史。我没有在你面前说傻话。
9、请您评价一下容格的精神病理论。
拉康与容格的相处是受了天主教教的教育，容格属于新教，拉康属于天主教，他们两是基督教，弗是犹太教。
10、精神分析有无存在的不足，什么人适合被分析，是不是所有人都适合？
幸亏精神分析有它的局限性，如果它是无局限的，那可能就是一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精神分析学家也有局限性，从事某种职业的人认为自己的职业是没有局限的是很危险的。认为所有的人都适合做精神分析，那就象希特勒处理犹太人一样。
11、您是怎么处理孤独的？
是很有意思的问题，但无法回答，很多哲学家都讨论过这个问题，每个人的观点都不一样，你可以去看这方面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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