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工业大学教授杭州改革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吴伟强
最需要向温州人提醒的是：温州曾经的成功因素未必不会成为束缚温州发展的障碍。放弃固执己见，重新出发吧……
改革开放以来，地处东南一隅的温州，因其巨大的经济成就成为我国改革与发展的一个区域典型。“温州模式”独领风骚，“温州帮”在中国十大商帮中雄踞第一，温州人享有“中国犹太人”的美誉。
温州模式的形成，有政治、经济、历史和文化的原因，而温州人独特的“群体意识”是其基因。但群体意识的局限性也决定了温州模式的式微，是温州经济社会转型的主要障碍。温州如不重构群体意识，就难以重现辉煌。
1.温州群体意识的地理条件
《社会科学大词典》指出，群体意识是指群体成员对于自己所属群体的共同心理特征的认识。基于这种认识，群体成员在心理上产生共鸣，产生特定的情感和相互依赖、相互扶持的关系，成员间的活动发生相互影响，从而形成共同的价值和规范，以此约束每个成员的行为。
温州前临大海，背靠大山。浙南山区，土瘠田薄，年,温州人均耕地面积0.04hm,年降为0.03hm,仅及我国平均水平的32.24%,全部耕地容纳不下1/4的人口。“穷山恶水”，非“坚韧刻苦”难以在此居住。温州奇峰险壑，却亦钟灵毓秀。“奇山丽水”，养育了“习于机巧”秉性。“控山带海，利兼水陆”，温州的农业文明没有像商业文明那样影响深远，甚至农业文明也要受到商业文明的牵引，商气浓重，“商贾远行”也就成为必然。一言概之，温州的群体意识，坚韧、刻苦、耐劳为其本性，机巧、灵慧、变通为其个性。前者所致行为之荡气回肠足以催人泪下，唏嘘不已；后者诱致神出鬼没使人琢磨不定，咬牙切齿。
2.温州群体意识的文化根基
温州的区域文化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有永嘉学派的重商文化、家文化和家族文化、海洋文化、移民文化及民营文化等。
永嘉学派：重商主义和投机主义。以“耕读文化”为特色，反对“重本轻末”和“抑末厚本”（本，指农业；末，指商业），肯定工商业，为在世俗眼光逼视下不敢昂首挺胸的商人提供了闯荡世界的精神支柱。这是温州人群体意识特有的“文化基因”。但重商主义和功利主义，容易导致温州人从“义利并重”和“善于冒险”转向“急功近利”和“盲目冒险”。功利主义导向上的近视与短见，普遍存在着一种躁动、浮华而投机的心态和急功近利心理，使得温州人群体意识中存在着明显的投机主义潜意识意识。这种异化在经济上的直接表现，就是在温州曾经出现了大面积的、大量的制假售假现象。
家族文化：向心力和排他性。温州地处浙闽边境，当地居民来源复杂，方言众多，且当地农村居民多聚族而居，历史上宗族冲突频繁。因此，温州人具有强烈的“家庭内化倾向”，这有利于家族内部的艰苦创业、和睦团结、目标统一。家庭是人们的利益中心，为了家庭利益，即便边际效益很低，也情愿增加劳动的投入。在温州工业化过程中，家庭和家族的影响往往超过社会的影响，家庭和亲属往往是人们从事冒险性经营的第一个资金来源。但当交易规则不健全时，家庭本位主义观念很容易恶化为交易活动中的损人利己行为和目标短期化，恶性竞争使其经营始终陷于低档产品的陷阱之中而不能自拔。家庭本位主义文化也会产生过强的家庭向心力，形成强烈的封闭性，由于他们抱着狭隘的小家庭观念，奉行“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行为准则，往往不愿与外人联合，跨家庭和家族合作的难度较大，对其他家庭成员的机会主义倾向的警惕性很高，进而诱致全社会普遍存在的排他性。在温州，基于血亲关系的宗法制度已经极其“泛化”，渗透到每个角落。在温州人心中，边界清晰而严格的熟人社会心理根深蒂固。
海洋文化：进取心和破坏性。由于陆地资源极其贫乏,不向海洋发展则意味着他们将无法获得生存所必需的物质资料。从而形成了通过海洋向外拓展求生存、求发展的思维定式,以海洋为载体的社会生产实践塑造了温州人敢于冒险和进取的开拓性格。正是这种富于冒险和进取的开拓风格使温州人素来就有“亏本的生意没人做,杀头的生意有人做”的传统。人们在生产力低下的条件下向海洋拓展必须面对海洋的喜怒无常,重商趋利、敢于冒险的海派品质由此而来。但是，海洋文化也培养了温州人的任意性、盲目性与破坏性，导致规则意识缺失、侥幸、蛮干心态以及商业诚信的迷失。
移民文化：抱团作战和亚组织结构。温州人四海为家,走南闯北，声东击西，想了千方百计，走了千山万水，说了千言万语，进了千家万户，单枪匹马，独闯市场，就需要协同作战，联合创业。其经商模式为“依靠敢为人先闯天下，依靠抱团赢天下”。每到一处，必先建构主流社会下的“亚组织结构”，延伸到现在就是在各地的温州商会、温州村、温州街、温州城。这是一种典型的“亚文化”，如不能与主流文化融合，就会成为“另类”和“非主流”。
3.温州群体意识的特点
开放性与封闭性并存。自然环境的恶劣和土地的匮乏使温州人除了向外发展别无选择,从而形成了向外拓展求生存、求发展的思维定式,以海洋为载体的社会生产实践塑造了温州人敢于冒险和进取的开拓性格。但以血缘、地缘、亲缘连接成的“熟人社会”，使得价值认同趋于单一，思维方式比较雷同。内源型的经济结构带有一定的自封闭性和较为强烈的排外意识，警惕性高，使得温州人吸纳意识的较为薄弱。温州本土文化资源中比较稀缺的是一种开放博大的吸纳外来先进文化的文化襟怀。
先进性与落后性并存。温州人敢于冒险、勇于逐浪的意识以及团结协作、群体群动的传统，形成了乐于互助、善于亲和的优良品质，以及重沟通、讲协调、求适应、善变通的良好人际氛围，使温州人颇具天生做生意的料。但也有不适应现代社会和现代市场经济发展要求的诸多方面,如竞争意识强而合作意识弱；追求发家致富和物质享受动力强,但缺乏现代企业家精神；重血缘、亲缘和地缘关系,家庭、家族观念强,但缺乏普遍主义原则；个人自主性和冒险精神强,但相对缺乏应有的自律意识和自由契约意识等。温州人心态中负面的东西，如短视浅薄，急功近利，重视眼前利益，缺乏远期规划，几乎成为温州人的一种思维定势、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
与时空相匹配与不相匹配并存。温州群体意识最大的特点在于：这是一种奇怪的复杂性和双面性，是一个极其矛盾的统一体。它有强烈的时空特征：如果温州人群体意识与时空搭配正确，就能适应经济社会环境的发展趋势；否则，这种群体意识负面效应也极其严重，追求短期利益影响了温州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家族管理模式对现代企业的不适应性，合作意识的缺乏成为温州中小企业做大做强的障碍，吸纳意识的匮乏使得温州开放型经济相对滞后。可以这样说，温州人群体意识中的对当代社会特定时空的“非适应性”部分，已经成为温州经济社会发展转型的重要障碍。
4.温州群体意识的重构
其实不需要列举一系列动态的经济数据来论证温州面临的一些困境，最近这些年温州的“失落感”是分明的存在。按照目前的态势，“温州人经济”和“温州经济”的落差也将越拉越大，温州人依然是中国的犹太人，但温州恐怕需要在快速转型和发展的浙江重新寻找自己的定位了！
我不想评价“温州模式死亡”之说，也不赞同“温州模式转型”的主张。温州问题的症结在于温州人群体意识中的某些构成与当代社会特定时空特征存在明显的“非适应性”，但为数不少的温州人却依然以这些“非适应性”的意识为荣，因为他们曾经因此而成功。这就是温州目前面临的最大障碍。温州人的群体意识必须重构，不断赋予温州人群体意识新内涵，实现温州人群体意识的升华。
把重商主义意识、功利主义意识升华为现代市场经济意识。
把追求短期利益导向的投机主义意识升华追求长期利益导向的超越意识
把单纯谋利动机、追求发家致富和物质享受的意识升华为一种事业的成就感和社会责任意识。
把单纯注重货币资本的意识升华为一种注重人力资本、智能资本和知识资本的意识。
把重血缘、亲缘、地缘意识和任人唯亲的意识升华为任人唯才的、开放的人才意识。
把你死我活的竞争意识升华为一种互惠互利、实现双赢的竞合意识
把家族血缘意识和人情观念升华为现代社会契约意识、现代规则约束意识和现代法律意识。
把将自然当作劳动对象和资源索取对象的意识升华为人与自然有机统一、和谐相处的现代环境意识和生态伦理意识。
最需要向温州人提醒的是：温州曾经的成功因素未必不会成为束缚温州发展的障碍。放弃固执己见，重新出发吧……
本文来源：众评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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