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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伤害,只会让你更脆弱(节选自《娇惯的心灵:“钢铁”是怎么没有炼成的》第1章)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孟子,公元前4世纪
[美]格雷格·卢金诺夫乔纳森·海特著田雷苏心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年7月
年8月,在弗吉尼亚的夏洛茨维尔,3岁的麦柯斯·海特开始了幼儿园的第一天。距离拿到大学学位,他还有18年的人生路程要走,但在迈出第一步之前,反而是他的父母——乔和杰妮——必须先参加一个强制性的入园培训活动,由麦柯斯的老师解释幼儿园的种种规则和活动程序,对象是各位家长。最重要的规则,若是以讨论时间的长短来判断,便是“禁止坚果”。因为有些孩童对花生过敏,为了防止风险,学校立下了一项绝对禁令,一进入校园,不得携带任何含有坚果的物品。
当然,花生是豆科作物,并非坚果,但确有些孩子会对树生坚果过敏,故而,各种坚果以及各类坚果制品都受到禁止,连带花生和花生黄油也一道遭了殃。为了更加安枕无忧,只要某家工厂会接触到花生,幼儿园便禁止由该工厂制造的任何产品进入,这导致许多水果干以及点心也被拒之于校园门外。
眼见违禁品的清单越拉越长,老师还在耳朵边滔滔不绝,乔向在座的父母提了一个问题,这在他看来很有意义:“请问在座诸位,你们的孩子是否有对坚果过敏的症状?如果我们确认有孩子对坚果过敏,我相信所有家长会各尽所能,避免风险。但如果班上压根没有孩子有过敏症,也许我们应该放轻松一些,不要疑神疑鬼,对所有坚果制品大开杀戒。比方说,只禁止花生呢?”
很显然,乔的问题激怒了老师,她当即打断,不让在座的父母们有回应的机会。不能让任何一个学生面临危险,她说道。不要让任何一位父母感到不安。无论班上是否有孩子对坚果过敏,学校的规则就是规则。
我们还不能责备学校如此谨小慎微。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花生过敏在美国儿童身上都很罕见,根据当年的一项研究统计,8岁以下的美国儿童,每千人中仅有4位对花生过敏(考虑到麦柯斯所在的幼儿园总共也只有名学生,按此比例大致可推定无人过敏)。但到了年,运用当年相同的指标,新的调查却发现,数据同比增加了近3倍之多,每千位儿童中有14人过敏(按此比例,大致意味着麦柯斯的幼儿园会有一两个孩子过敏)。为什么突然之间,美国儿童变得更容易对花生过敏?这问题无人知晓,但在逻辑上,一种关爱备至的回应顺理成章:孩子们是脆弱的。将孩子们保护起来,远离花生,远离花生制品,远离任何同坚果有接触的物品。有何理由不这么做呢?这么做会造成什么伤害,除了给父母在准备午餐时带来某些不便?
但事实却表明,后果很严重。研究者后来终于发现,花生过敏症近年来之所以激增,原因正在于,从年代开始,美国的父母和老师开始保护儿童,让他们不与花生有任何接触。年2月,一项权威的研究发布。这项研究名为“花生过敏早知道”(LEAP,LearningEarlyAboutPeanutAllergy),基于如下假定,“自婴儿期起若经常食用花生制品,身体就会形成一种保护性的免疫反应,而不是过敏式的免疫反应”。
研究团队招募了名婴儿(从4个月到11个月大)的父母,遴选标准是,这些婴儿有严重的湿疹,或者对其他类型的过敏检测呈阳性,因此更有可能患上花生过敏症。在研究者的指导下,在养育这些过敏高发的孩子时,50%的父母遵从常规的建议,避免其与花生以及花生制品发生任何接触。同时,研究者向另外50%的父母提供由花生黄油和膨化玉米制成的点心,告知这一组父母,每周至少三次对孩子进行喂食。研究者仔细跟踪所有的家庭,当孩子年满5周岁时,他们接受检测,看是否对花生有过敏反应。
结果令人吃惊。首先看那些“被保护起来”远离花生的孩子们,产生对花生过敏的比例竟高达17%。反观另外一组有意安排接触花生食品的孩子,同比数据只有3%。正如其中一位研究者在访谈中所言,“这么些年来,过敏症专家总在建议,为了防止食物过敏,婴幼儿应当避免食用如花生这样的过敏源食物。可我们的研究发现,此类建议恰恰是错误的,反而加剧了花生和其他食品过敏症的蔓延”。
合情合理!免疫系统可以说是人体进化工程的奇迹。这个系统自身无法预见到幼童可能遭遇到的所有病原体和寄生物——尤其是对于我们人类这样一个流动并且杂食的物种来说,更是如此——所以(通过自然选择),就其“设计”而言,免疫系统可以从幼年期经验中迅速学习。人体免疫组织是一种复杂的调适系统,作为一种动态的系统,它有能力随着环境的变化而进行自我调整并进化。免疫系统之要求,恰恰是接触各种各样的食物、细菌,甚至是寄生虫,只有这样,我们的身体才能形成能力,一方面对付真正的威胁(如感染性咽喉炎的细菌),形成免疫反应;另一方面则忽略虚假的威胁(如花生蛋白)。疫苗所用的就是相同的逻辑。幼年时接种疫苗让我们更健康,原因并不是减少现实世界的威胁(“在校园内禁止微生物!”),而是让孩童们接触到以小剂量形式存在的此类威胁,从而使他们的免疫系统有机会去学习,如何在未来防范诸如此类的威胁。
这就是所谓卫生假设(hygienehypothesis)的根据,至此为止,它为下述现象提供了最充分的解释,为什么国家越富裕,环境越清洁,过敏人口的比例反而越高——前述进步导致问题的又一例证。发展心理学家艾莉森·高普尼克对此假设有如下精准的解释,使我们可以将此假设同本书之任务联系起来:
多亏了卫生、抗生素以及几乎消失的户外玩耍,现如今的儿童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生活中随处可见细菌类微生物。也是因为如此,他们的免疫系统在发育时就会对实际上没有威胁的物质产生过度反应——这就是过敏。同理,将儿童保护起来,使任何可能的风险都不得近身,久而久之,他们就无法掌握有一天必须学会的成年人技巧,在面对那些压根没有危险的场景时,他们的回应只会是夸大其词的恐惧。
这就将我们带到了先知的第一个谬误中,即关于脆弱的谬误:凡是伤害,只会让你更脆弱。诚然,尼采的原版格言——“凡是不能毁灭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若是死抠文意,也不能说是完全正确;有些东西即便不能毁了你,也仍有可能导致你身受终身性的伤残。但问题是,教育孩子们,失败、受辱和痛苦的经验会造成无法摆脱的伤害,这种方式本身就是有害的。人类需要身体和心智上的挑战和刺激,否则我们就会退化。例如,无论是肌肉还是关节,都需要刺激,才能正常发育。四体不勤会导致肌肉萎缩,使关节僵化,心肺功能衰减,血液凝结成块。没有地表重力所带来的挑战,宇航员就会出现肌肉和关节退化的症状。
01
反脆弱
回避锻炼、风险和小剂量之痛苦却会导致伤害,对这个问题的解释,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可谓是当世第一人。这位出生在黎巴嫩的统计学家,目前供职于纽约大学,是风险管理学教授,还兼做股票交易商,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博学多闻者。年,塔勒布出版了风靡一时的畅销书《黑天鹅》,其主张是,我们大多数人思考风险的方式都是错误的。在复杂系统内,无法预见的问题几乎是不可避免要发生的,然而我们却总是坚持,非要基于过往的经验来计算出风险。生活总有自己的方法,制造出完全不在预期内的事件——塔勒布将此类事件比作“发现黑天鹅”,原本基于此前的经验,你假设了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的。(基于金融系统面对“黑天鹅”事件时的脆弱,塔勒布成功地预判了年的全球金融危机。)
塔勒布随后又出版了《反脆弱》(Antifragile)一书:既然生命中的黑天鹅不可避免,那么系统和人如何面对此类必然事件,而且如同免疫系统,用成长得更强大作为回应。塔勒布建议我们区分三种类型的事物。有些东西,如瓷器茶杯,是脆弱的:它们易碎而且无法复原,所以你必须对它们温柔以待,把它们放在孩子们够不着的地方。还有些东西,则是坚韧的:它们可以承受住冲击。
父母们给幼童的通常是塑料制的杯子,就是因为塑料抗摔,怎么摔到地板上也不会碎,但塑料杯也不会因为摔打而变得更坚韧。但是,塔勒布告诉我们,不要只盯着“坚韧”这个已经被用滥了的词,还要意识到并发现,某些东西是反脆弱的。在我们的经济和政治生活中,许多重要的系统如同我们人体的免疫系统:它们需要刺激和挑战,才能学习、适应和成长。有些系统即使是反脆弱的,但若是没有挑战或外部刺激去促发它们做出积极回应,系统也会变得僵化、软弱和低效。根据塔勒布的区分,肌肉、骨骼和孩子都是反脆弱的:
要是在床上躺一个月……肌肉就会跟着萎缩,如果缺乏外部的紧张和刺激,复杂的系统也会弱化乃至衰败。我们的现代世界已经结构化,很多方面都是那些由上至下的政策和装置伤害着我们……它们所做的,正是对系统之反脆弱的视而不见。这就是现代性的悲剧:如同有些父母神经过敏,对孩子们的保护无微不至。可那些想要施以援手的政策却经常伤我们最深。
在塔勒布的笔下,整本书开篇就是一幅富有诗意的画面,不妨讲给所有的父母。他指出,风可以吹灭蜡烛,却也会助燃火。这告诉我们,不要像蜡烛一样,也不要把我们的孩子变成蜡烛:“你要成为那堆火,渴望着风。”
一旦理解了反脆弱的概念后,你就会立马发现,过度保护是多么愚蠢。既然风险和压力都是生活中自然、不可避免的一部分,父母和老师就应该帮助孩子们激发他们的内在能力,从此类经验中学习,获得成长。
有句老话说得好:“与其为孩子铺好路,不如让孩子学会如何走好路。”但这些年来,我们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却正好相反:我们总是想要清理掉一切路障,只要它们有可能让孩子们感到不安。但我们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么做,其实正是在重复花生过敏的错误。如果我们将孩子们保护起来,使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可能的不适经验,反而是好心做坏事,在孩子们离开我们的保护伞之后,他们就没有能力应付此类事件了。现代人热衷于将年轻人保护起来,使他们不会“感觉不安全”,我们相信,正是这种心理,导致了青少年抑郁、焦虑和自杀率的迅速上升。我们将在第7章中讨论这个问题。
02
安全主义的兴起
回到20世纪,“安全”这个词通常指的是身体的安全。就20世纪后半叶的美国而言,对于孩子们的成长来说,整个国家在物理意义上变得越来越安全,这当然是一场伟大胜利。得益于集体诉讼的官司,深度调查记者和消费者权利斗士[比如拉尔夫·纳德在《任何速度都不安全》(UnsafeatAnySpeed)一书中对汽车工业的揭露]的抗争,还有常识的普及,危险的产品和行为方式变得越来越少见。
从年到年,美国50个州全部通过了立法,要求汽车必须配备儿童专用座椅。家庭和托儿所在设计时也要考虑儿童安全;那些会引发窒息的危险源,连同尖利的物品,都要统统移走。由此带来的进步是,儿童的死亡率大大降低。这当然是大大的好事,但就某些方面来说,我们对人身安全的